一个资深期货交易员的修炼之路
“在交易市场进进出出这几年,亏损的经历已经让我对待物质的得失产生免疫力了,我怕失去的,是精神上的自我。现在我对财富的追求没那么迫切了。在金融行业里面特别是做市场,没有这种迫切,也就没有了狼性。”
七年前的10月,佩里以经纪人的身份进入四川一家期货公司。
当时经济危机正在全球蔓延。中国情况也不妙。大盘指数从2007年10月16日的6124点一路滑坡,到2008年10月28日触底1664点。而为应对经济增速快速回落,中国政府在2008年11月推出了进一步扩大内需、促进经济的四万亿投资计划。
佩里初出茅庐,面对金融危机下严峻的国际和国内经济形势,他并没有危机感。
2015年9月一个周二的下午,我在佩里家中见到他时,他已经递交辞呈,等着办最后的离职手续。而因为6月15日以来的股市骤跌,监管当局已经推出一系列措施强力打击“过度投机”。
这就是佩里在期货行业一进一出的七年。
七年对人的一生意味着什么?英国导演迈克尔·艾普特(Michael Apted)的纪录片《人生七年》(7 Up)系列已经花了半个世纪来探讨这个问题。故事主角从7岁(1964年)到56岁(2012年),导演每隔7年对他们进行一次采访。他们不同的人生际遇让人唏嘘不已。
人生还只是一张白纸的时候,每一个人都有对这个世界最绚烂的憧憬。但人生充满不确定性,憧憬和现实,有时候差距很大。
七年前,带着对金融行业朦胧的好感,佩里做起了这份跟专业相去甚远的工作。在人生精力最旺盛的年华,他花了7年时间,证明了期货行业不是自己理想的栖身之所。
他终于鼓起勇气,选择退出。
误打误撞进期货
佩里入行非常偶然。他在四川南部的自贡市长大,那里以井盐闻名,有“千年盐都”的美誉。2008年夏天,研究生毕业的佩里开始认真考虑择业。他希望能留在成都市区工作。“但是我的专业,即便留在成都市,多半也是在三环外。”佩里有些无奈地说。
成都至今只有三环路,三环之外便是绕城高速。
佩里本科念生物工程,研究生的专业是动物营养与饲料科学。投简历时,他选择了一家专业对口的生产宠物饲料的企业,和一家专业并不对口的公司——就是他刚辞职的期货公司。期货公司要招市场开发人员(客户经理),要求应聘者有大宗商品背景。
期货公司的办公地点在三环内。
当时佩里对金融只有懵懵懂懂的概念,但他觉得自己对农产品有一些了解。结果期货公司先给他面试机会并最终聘用了他。
佩里后来才明白,所谓市场开发,就是拉人开户交易,一个经纪人的角色。
“优秀经纪人要善于体察客户的各种需求,特别是情感关怀。”佩里说,“要达到的效果就是,客户亏了钱也觉得你人挺好,只是他自己没做好。”
然而期货经纪人从来都不是佩里想做的工作。
佩里在研究生二年级时接触股票。因为多一个“做空”功能,他觉得期货比股票更“高级”——所以他把简历投到了期货公司。“最初看到‘市场开发’,我没什么概念,我进公司的初衷其实是想做交易员或分析师。”佩里说。
佩里的第一个客户是券商客户经理介绍的一个散户。开户后客户就没怎么交易。“我还请客户吃了饭,所以是一个亏本买卖。”佩里说。他的业务一直不温不火,七年下来都没有很大的起色。(818期货学习网 /收集整理)
“混乱”交易
佩里接触股票交易是在2007年,大牛市。他跟着朋友做,自己没什么钱。“疯狂的时候他们一天可以挣几十万,但2008年大盘就开始溃堤了。我朋友的朋友100万资金,高峰时期翻倍,最后亏钱出场。”佩里说。
资本市场人来人往,多的是这样的故事。孔尚任在《桃花扇》中说:“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。”活像是为金融市场的人来人往量身定制。
2009年7月,佩里已经花了近一年时间看懂K线,学会了一些基本面分析。他开始私底下用朋友的账户做交易。
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前期货经纪人告诉我,按照规定期货从业人员是不允许做期货交易的,但这种现象屡见不鲜。
2009年夏天,佩里长线看涨豆油。他2万块钱进场,3个月就被洗出局了,亏损50%离场。
“当时基本面判断基本正确,事实证明方向也是对的。年底行情就上涨了。”佩里回忆说,“但开仓后稳不住,心态不稳定。”他称自己的第一次期货交易为“混乱交易”,稀里糊涂就把钱亏了。
2011年下半年,多数商品经历震荡行情,佩里跟朋友一起研究了一个策略,回测效果不错。他说服当时的女友(现在的太太)投了20万实盘交易,结果离场时亏损近60%。
佩里告诉我,他抓突破行情信号的策略“胜率高”,只是实盘操作心理压力太大。“最后还是输在心态上,而且没人支持你做了。”佩里说。
佩里的太太L直言当时自己对金融投资毫无概念。
“他怎么跟你说?”我问。
“他每次都说没问题。每次都没啥好结果。”她说。
“你恨不恨他?”
“恨啦!我觉得(他做投资)不靠谱。”
说完,L笑了起来。她告诉我,她愿意掏钱出来,只是出于对另一半的信任和纯粹的支持。
我看不得客户“洗白”
交易教会佩里:“耐得住寂寞,学会等。机会都是等出来的。”
实际操作中,他很多时候都想去创造机会,或者幻想每天都有机会。把以周、月为单位的策略做成日内交易。“贪婪等特点,想要在操作中去规避,是非常困难的。”佩里说。
2014年,佩里有一段时间抱着游戏的心态做日内交易,每次做一手螺纹钢或者豆粕,有百十块钱利润就跑。“今天的停车费挣出来了”,“这周的油钱有着落了”。他得意地对自己说。
佩里对自己的技术分析颇有信心,但总是隔一阵子又把之前的利润吐出去了。
交易的失败,让佩里在面对客户时内心非常挣扎。
通常来讲,经纪人会告诉客户,这是一个很好的工具,高杠杆、灵活,简单点说就是来钱快。“我自己在行业这么多年,也尝试去做交易,都没机会挣钱。我觉得他们机会也不多。这时候再让我去游说客户来做交易,我觉得我人格分裂。我看不得客户‘洗白’(四川方言:玩儿完)。”佩里说。
在期货公司七年,佩里的经纪业务基本上“混场子”。他有一些机会去拓展业务,但他不愿去抓。“我不愿意通过公关方式给客户一个不确定性极大的东西,我觉得自己无法接受。”佩里说。
而让实体企业接受期货的套期保值功能,难度也很大。佩里曾经和同事一起攻一家饲料企业,一个多月的时间,提交各种各样的方案,客户大小领导谈完。客户就是不肯开单。“您就当拿5000块钱试试水嘛。”佩里几近恳求地说。最后谈判不了了之。
套期保值是期货非常重要的一个功能。佩里总结实体企业套期保值业务开展困难的原因时说:企业习惯了传统的复制经济,疏于创新和进步,对创新的金融工具认知度低。由于专业门槛,只有极少数先知先觉的企业家能够做好对冲保值。而客观原因则是,国内对冲工具很少,企业很难找到一种适合自身状况的对冲手段或产品。
回过头来看,佩里觉得2010年股指期货上市是业务拓展的好机会,但自己没把握住。这一波牛市前,佩里曾经被借调到其它单位做综合管理工作两年。回来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行业的敏感度。所以6月前这波牛市,佩里的投资、业务都没跟上。这加剧了他的挫败感。
我不在乎从零开始
选择退出,对佩里来说是一个艰难的决定。
在佩里的家人看来,这是一份理想的工作:一份稳定的收入,一个好的公司,一个强大的行业背景,很多挣钱的机会。但七年下来,佩里已经失去了对工作的热情,交易也难以为继,继续在公司待下去,状态也难有改观。
“我很早就感觉到他很痛苦,不知道该干嘛,销售不感兴趣,交易不成功,做研究分析,也很难在公司找到合适的位置。他跟我说,这份工作让他毫无成就感。”佩里的同事Sydeny告诉我,“他有自己的精神世界,不愿意牺牲掉自己的精神世界去迎合周围的环境。”
佩里说得更直白一些:“七年时间,用主流价值观评判,我是个失败者。”他说,如果能够抓住机会挣到足够的钱,也许对家里是一个更好的交代。但多少钱算“足够”?
“在交易市场进进出出这几年,亏损的经历已经让我对待物质的得失产生免疫力了,我怕失去的,是精神上的自我。”佩里说。他曾经想换一辆很好的车,但他朋友的英国老公对车的定义,瞬间打消了他的念头:“车就是把你从A地送到B地的一个工具。除此之外,你还想怎样?”佩里说这“点醒”了他。“这让我对财富的追求没那么迫切。在金融行业里面特别是做市场,没有这种迫切,也就没有了狼性。”
“什么因素让你在这个行业坚持了七年?”我问。
“以前忍下来,或许是待遇还过得去,或许是在别人眼里我还算个金融人士,但我心里现在明白得很,我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做成这个鬼样子。”他说。
过了而立之年,带着家庭和经济压力从头开始。佩里坦言,这是到目前为止他最大的一次冒险。“辞职意味着无数的未知。对我个人来说,我一点都不在乎从零开始,但让家人承担这种未知,我是有心理压力的。”佩里说。
四年“高精尖”的生物工程,三年的动物营养与饲料科学,七年的金融工作,现在,佩里变成了一个自由职业者。
佩里一直觉得自己在艺术方面的潜力没有被发掘。他会弹钢琴,歌唱得也很不错。
“我发现只有在艺术里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宁。”佩里说。目前他正在筹备自己的摄影工作室,他空姐出身的太太,就负责摄影工作室的造型化妆。
佩里对摄影的热情可以追溯到小时候用胶片相机拍摄的经历。初中时,他已经开始跟朋友扮酷,拍起古惑仔里面的分镜头。近年来他对数码摄影尤其着迷。他决定花一年半时间来提高自己的专业水平,目前已经接到两个专业摄影团队邀请。
“摄影和交易都追求极致,只是交易的试错成本更高。我在这七年学到很重要的一点,就是在方法科学的基础上,付出一定要比别人多,才会有收获。”佩里说。
佩里对期货行业的经历心怀感激,只是自己最终没有扛过“七年之痒”。“七年,五味杂陈,但是,我不后悔。我从来没有那么深刻地认识过自己。”他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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